一棵古树一个村庄,树是一个村庄的标签。
七月的风掠过临潼区穆寨街道穆柯寨村,台塬沟壑在阳光下泛着赭红色的光泽,山风吹过,满山枝叶如歌如诉。
在村子中央,一棵千年皂荚树如巨大的绿伞撑起天地,树皮上密布的沟壑就像老人脸上的皱纹,勾勒着时光的秘密。
临潼区穆寨街道穆柯寨村中的千年皂荚树。
村庄的“活历史”与守护者
这棵皂荚树高约20米,冠幅覆盖近半亩地。需要5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合围的树干上,苔藓与寄生植物交织成自然的纹饰。树前的古树名木保护牌注明,保护级别为一级。
89岁的村民姚申学拄着拐杖站在树下,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,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对话。
相传此树是穆桂英九岁生日时穆天王为爱女所植,距今已有1020年树龄。
“我小的时候,这棵树就这么粗了。”姚申学沙哑的关中方言讲述着80多年前的回忆,“那时候夏天热,全村人都在这树下乘凉,妇女们纳鞋底,老汉们下象棋,娃们围着树跑圈圈。”
站在树下,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枝丫仿佛绿色的伞盖,最粗的侧枝需要两人合抱。每年五月,淡黄色的花序如珠帘般垂下,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气;到了秋季,皂荚成串挂在枝头,在阳光下闪着黑褐色的光泽。
姚申学的弟弟姚申院一家曾经负责过古皂荚树的日常管护,浇水、清扫周边杂物。“记得有几年树有些枯了,好多枝子干巴巴的,让人看着心疼。现在好了,你看这新长的叶子,绿得能滴出水来。”姚申院说。
从枯萎到新生的守护
在穆柯寨村人的记忆里,这棵皂荚树曾经历过多次生死考验。“这棵树就像一位老人,需要精心调养。”村里的老人田有良说。
20世纪90年代,一场罕见的干旱让树冠半数枝条枯萎;2010年前后,病虫害又导致树干出现空洞,部分根系腐烂。“那时候树心都空了,下雨就灌水,看着都怕它倒了。”穆柯寨村党支部书记姚转良回忆道。
转机出现在2018年。临潼区林业局的古树专家来到村里,对皂荚树进行了全面体检:根系检测显示土壤板结严重,树干内部有真菌滋生,部分主枝出现木质部坏死。
一场持续三年的古树拯救行动由此展开。
林业部门先是在树冠投影范围内开挖透气沟,填入腐叶土和有机肥,改善根系呼吸环境;接着对树干空洞进行清理消毒,用高分子材料填充修补;针对病虫害,采用生物防治手段,在树干上悬挂天敌昆虫的诱捕器。
村民们则自发组成护树队,轮流照看:春天防止顽童攀爬,夏天及时排水,秋天清理落叶,冬天包裹树干防寒。
“你看这新长的枝条,都是这两年冒出来的。”姚申学指着树干基部萌发的嫩枝,“去年还结了几十斤皂角,我们都舍不得卖,留着给娃们做标本。”
如今的皂荚树,不仅恢复了生机,还成为村里的“生态标杆”——树下的土壤有机质含量提升了2个百分点,周围50米内的空气负氧离子浓度比村外高出30%。
传说中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所用的“降龙神木”依然挺立。
降龙树下的传说与现实
在穆柯寨村的另一处山坳里,传说中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所用的“降龙神木”依然挺立。
这棵降龙树学名六道木,虽不如皂荚树高大,却有着更为传奇的身世。据《临潼文化志》记载,此树“木质坚韧,可作兵器柄,唯骊山独有”。
相传北宋时期,穆桂英在此屯兵,降龙木便是穆柯寨的“镇寨之宝”。当时,辽国萧天佐布下天门阵,宋军久攻不破。杨宗保奉命攻打穆柯寨,欲取降龙木以破辽军阵法。降龙木木质坚韧,折断后断面呈六棱形,纹理清晰,自带清香,且有神奇的医用价值和避邪作用,是破阵的关键之物。穆桂英与杨宗保在交战中互生情愫,最终穆桂英献出降龙木,助宋军大破天门阵,成就一段佳话。
黄新玲老人每天都会经过降龙树旁。“这棵树有灵性,你看它的枝干,自然长成六道棱,跟别的树不一样。”她指着树干上清晰的六道凹槽说,“传说杨宗保就是拿着这树做的斧柄破了天门阵。”如今的降龙树围上了防护栏,挂上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的标牌,每年都有植物学家前来研究它的基因特性。
传说与现实在此交织。1981年,降龙树附近出土了青铜剑和古代兵器部件,经考古专家鉴定为宋代遗物;2023年,西北大学历史系团队通过碳十四检测,确认降龙树树龄超过一千年,与穆桂英传说的时间线高度吻合。
古树荫庇下的乡村振兴
皂荚树的重生,恰如穆柯寨村发展的缩影。这个曾因交通闭塞而沉寂的传统村落,如今正依托古树与历史文化资源,走出一条“生态+文化”的振兴之路。
在皂荚树旁,建起了一座用当地石材修建的文化广场,石板路上雕刻着穆桂英挂帅的传说图案。姚转良介绍:“我们以古树为核心,打造了‘一轴三线’的旅游布局——以皂荚树为中轴线,串联穆桂英练兵场遗址、丹霞地貌观景台和千亩芦苇荡。”每到周末,游客们总会在皂荚树下驻足,听村民讲述古树与村庄的故事。
古树带来的不仅是人气,更是实实在在的经济效益。村民张娟娟家就在皂荚树附近,她把自家老宅改造成“皂角小院”民宿,客房里摆放着用皂荚制作的洗护用品,院子里种着皂荚苗盆栽。“去年夏天接待了200多批游客,收入比种地多了三倍。”张娟娟笑得合不拢嘴,“游客们最喜欢听村民刘大爷讲古树的故事,临走还要带包皂荚回去。”
村里顺势开发出皂荚洗发水、古树文创书签等产品。2024年,穆柯寨村接待游客超过5万人次,旅游收入突破300万元,带动200余村民就业。
更令人欣喜的是,像张娟娟这样的年轻人开始返乡创业——她2018年回到村里,牵头成立了石榴种植合作社,把古树周边的荒坡改造成生态果园,“游客来了既能摘石榴,又能听古树故事,这才是真正的乡村旅游。”
暮色渐合,皂荚树的枝叶在夕阳下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文化礼堂里传来秦腔的板胡声,幸福院里的老人围坐在皂荚树下的石桌旁下棋,远处的山货交易广场上,年轻的主播们正对着手机镜头介绍古树皂荚制作的天然清洁剂。
当最后一缕余晖掠过皂荚树的顶冠,田有良站起身,准备回家。“我这辈子,看着这树从枝繁叶茂到半数枝条枯萎,再到现在长得这么好。”他回头望了望古树,说道:“这树活着,村子就有希望。”
古树无言,却用年轮记录着一个村庄的历史。在穆柯寨村,古树的故事就像皂角荚果里的种子,等待着下一个千年的萌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