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-09-14 20:59:23 来源: 千阳微生活
陕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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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张维柯
农历十月底的白村已经是树叶凋零秋去迎冬的时节,山花杂草遍野的山坡上经过深秋几场风雨,花儿枯谢,遍地落叶,孤枝交错,青灰雾色绵延一片,高低起伏荒凉而又悲壮。山村里非常寂静,偶尔几声鸡鸣狗吠清晰可辨是在村的哪头。青瓦房头烟囱冒出来几缕缕青烟又是谁家做饭烧炕了。村庄后面山坡上苍翠碧绿的柏树林,从玉米地的土台上密密麻麻一直向上蔓延到山顶头,蔚为壮观,谁也说不清存在多少年了,给这个小山村增添了几分神奇又充满了生机。不管你从那个方向来,你要是看见那片柏树林,就知道白村寺到了。张大夫的家在柏树林下面不远,1947年出生在那个缺衣少食,生活非常贫困的时代,很少有人能去上学读书。从小聪明好学,努力读完了高中,去市卫校学习临床医学。最后成了村里有名的赤脚医生,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,看病就找张大夫,见面就喊张大夫。一辆香槟色的轿车停在红砖院墙外面,车上下来一对中年夫妇,一个十几岁的孩子,手提礼品推开了半虚掩的铁红大门。这正是在省城的侄子三学和媳妇美丽儿子清世来看张大夫了。“三学回来了,屋里坐,饭吃了没有?”张大夫的老婆迎霞热情地招呼到。斜坐在炕沿上,一只手托着张大夫手心,一只手抚摸着手背,你看手瘦的,看手腕细的。“叔,叔,你看我是谁”?张大夫抿着嘴,也没有动一下。好像没有看三学的意思,眼睛感觉也小了,眼窝也深了。此时的三学心里有点难受。站在美丽后面的清世问“爷爷这病是啥病,怎么得的?咋不送医院去”“隔三岔五都去医院哩,把医院都跑遍了”左手搭着右手的迎霞说。三学给清世讲爷爷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。十五年前有一天突然自己感觉身体不舒服了,吃药不行,半个身子反应也跟不上,难受,住进医院,医生确诊为严重脑梗塞,颈椎病,神经性……出院后带着病继续回到村医疗室看病,直到有一天给人号脉手颤得不行,再送到医院,诊断是帕金森综合症,加之前面的各种病又严重了,彻底病倒了。像省城侄儿来看张大夫这样的情景不少,村镇上的侄女,县城的外甥,市上工作的大侄儿……大多是亲戚晚辈。特别是张大夫的两个亲妹妹有时间来看看,住几天。县城市里的女儿也是过节,假期来看看。只要每次来迎霞都要讲几遍,最近病得怎么样吃得如何,怎么迷糊尿到裤子上了,有时感觉比较亮清,说给人看病去呀,等等。病痛问题,来看望的人都帮助不了,也解决减轻不了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陪伴煎熬的还是老婆迎霞。张大夫身体好的那个时候,每天都是忙忙碌碌,望闻问切,闲不下来。病人手腕放在砖块大小塑料纸包裹的垫枕上。手指轻轻地按住脉搏,号脉,听诊器挂在脖间眼睛微闭的张大夫一句话也不说。过一会:“把舌头伸出来,最近有啥不舒服,叫啥名字”手握钢笔开起了处方。在转身距诊台桌子不到两米远的药柜取药,这种一片,那个两粒,放在提前铺好的小方块麻纸上。药片配完麻纸折叠把药包好,用笔写上每天各几粒,给病人交代按我写的量回家按时吃。嘭嘭几个小玻璃药瓶敲开,注射器针头伸到药瓶向后拉针芯,吱吱吸到针管,针头向上推针芯,呲呲地排出空气……“打完了,今天乖啊,没有哭。”雪莲正说着,豆豆娃哇哇地哭了。“好 !豆豆娃乖,不哭,妈给你糖吃。”豆豆娃的母亲雪莲边给娃抹眼泪赶忙给张大夫应声到。只见嘴里含着糖的豆豆娃,鼻孔吹着鼻涕泡泡,眼泪顺着脸上淌着,却没有了哭声。坐在墙角连椅上挂吊瓶针的黑娃他妈喊着说药完了,拔针来……这老婆的血管细皮肤黑不好扎针。去年在市陆三医院做开颅手术,静脉针扎不上换了几个护士,黑娃这二杆子差点把护士打一顿,“你们手艺还不如我山里的张大夫,一针就扎好了”。后来黑娃把这事给张大夫讲了。张大夫说黑娃:“你娃孝顺,但脾气得改一改,不敢大咧咧了,以后出门做事不敢乱来。”谁都不怕的黑娃,唯有张大夫说话还听。医疗室还有病人等着抓几副中药,门口还站着好几个外村不认识慕名而来等着看病的人,明天还得翻山去柳树窝村出诊给中风的陈老汉扎干针……张大夫正在一份一份称配中药的时候,村里的栓娃哭天喊地让人抬进来,“让一下,让一下,张大夫!张大夫!赶紧!”张大夫急忙放下手里正在纸绳扎捆的那几副中药,说是割草不小心镰刀割到腿上了。“别人让开,手电,来我看,口子太深太长了,这得缝针。”张大夫一看割得劲大了。碘酒冲洗的时候,栓娃叫的喊娘喊爹的。“来把腿给压住,张大夫已经针线穿好,开始缝针了”。平时连鸡都不敢杀的张大夫,血肉模糊的场面,别人看都不敢看,他敢下手。栓娃在撕心裂肺杀猪般的嚎叫,并没有影响张大夫的针,穿过他皮肉缝线。忙完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,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,漆黑一片。张大夫锁完医疗室的吱呀作响的门向家里走,刚走了十几步远。“张大夫,张大夫”扭回头一看,一个手电的光一高一低向张大夫跑过来。“我家的大犍牛不好好吃都有两天了,还有点拉稀,刚才卧倒圈里起不来了。你看这怎么弄哩,你去看一下!”村东头的刘解放气喘吁吁地给张大夫说。“哎!人乏得不行,准备睡呀!”张大夫有点困了,不想去。刘解放不走,张大夫只有跟着刘解放去了村东头。张大夫刚开始看病的时候医疗室还有一个护士,到后来开药看病打针缝针都是他一个。成为一名全科全能大夫,农村牛羊猪马也给看。小孩大人,男女老少,都能看。外科内科都行,中医西医都精通。张大夫的字写得特别好,人非常谦虚。别的医生写处方的字不好认,张大夫的钢笔字苍劲有力非常清楚。特别是毛笔字写得好,全村没有人和他能比。过年的时候放下开处方的钢笔提起毛笔,给大家写春联。围一屋子人,“你这字写得好!”大家都夸张大夫。“哎!不行,胡画哩”,张大夫手握毛笔笑着回应。一家又一家地继续写,别人春联贴好都放鞭炮吃年夜饭了,他家的对联还没有写,老婆迎霞跑到医疗室门口嘴里嘟嘟囔囔,饭都好了,对联没贴,人也不见得,过啥年呀……夏天的东南风把张大夫家院墙根那棵梨树吹得沙沙作响 。树下左手夹支烟,右手端杯茶,坐在圆圆的石碌碡上,背靠院墙难得悠闲的张大夫,和坐在木凳上,城里回来的两个侄子聊得热火朝天。问侄儿工作情况,谈国家大事的看法,领导人现在都有谁,历史人物,国外又发生什么大事了,聊起来说个不停。张大夫是个慢性子文人,性格不张扬。也是个能人,农活,木工活样样都会。除了读书,还爱爱种花栽树。屋前院后,杏树梨树枣树,牡丹,月季,早晚花都有。吃素不吃肉和他碎哥哥一样从来不吃肉,吃素菜。爱干净,夏天总是白白的衬衣里一个背心打底和领导干部一样,什么时间看都是干干净净的。看病很忙,收入却不高。张大夫为了生活,为了家庭子女特别是两个小儿子,也是不停地折腾过。养过奶牛,种过苹果,养过羊,喂过鸽子,几十亩地也种着。张大夫医术精湛,人品好,善良,几块钱几毛钱的药就把病治好,没钱就免了。欠账看病,把处方本的纸斜对角折起来,欠账结清处方本的纸再打开叠平。有好多账都没要回来,处方本的纸现在还斜对角折着都泛黄了。工作优秀,年年先进。有去县城,镇上坐诊工作的机会,但是因为孩子多,孩子小,家庭农活负担重而放弃。表面上文弱内心强大的张大夫,对生活永远有不服输向前冲的精神。没想到十五年后的今天张大夫再也没法办法给人看病了,自己躺在炕上骨瘦如柴,身体僵硬,表情痴呆,言语不清,生活无法自理。让人感到十分的痛心和惋惜。一位一辈子兢兢业业踏踏实实一心为了看病救人的乡村好医生,却让病魔缠身苦难煎熬无法面对生活……美丽和清世还和张大夫的老婆迎霞在拉家常。侄儿三学推开铁红色大门走出院子,来到院墙外,身子斜靠在自己那辆香槟色轿车上。看着叔家的这几间红砖青瓦房感慨万千,这么善良的一个人,心这么好的一个人,命比纸薄啊!叔是一名医生看好了那么多人的病,却自己一病不起,救了那么多条人的生命却自己奄奄一息。一阵大风吹过,山坡上那片柏树林呼呼作响的哨声在村庄上空回荡。张大夫左边隔壁大哥家荒芜的院落,墙头那颗柿子树,叶子落尽,唯独枝头挂着四个柿子,红彤彤地摇来摆去。张大夫右面隔壁碎哥哥家,北边三间青瓦房屋脊上,不知从哪头飞来六只喜鹊,跳来跳去叫个不停。好像所有的一切在给人们诉说着什么!白村不能忘记,白村寺的人们不能忘记,这里有张大夫这样的一个医生,给你看过病,救过你的命,曾守护过这个村庄的健康安宁。因为有白村寺这片四季常青生命旺盛的柏树林作证。张大夫还在炕上躺着,再也不出诊了。陪伴他的只有老婆迎霞,那几间红砖青瓦房,还有那片柏树林。但张大夫一直心里牵挂的事,一定会喜事顺利,事事如意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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